考亭书院风景如画。 吴大灼摄
花海公益书吧打卡点。 吴大灼摄
从北京南站出发，乘坐高铁G45到福建省南平市，只需6个半小时，这是去建阳最快捷的方式。北方仍寒意阵阵，建阳平均气温已二十多摄氏度。一下火车，温暖扑面。
建阳位于武夷山南麓，属于闽北，是福建省南平市政府所在地。车子接近建阳城区，但见路旁立有“千年古县，书香建阳”八个醒目大字，内心一动：全国县市以书香命名者可谓多矣，建阳何以千年？何等书香？底气何在？
朱熹故里
陪同我们寻访的是一位纤纤女子，腹有诗书，年龄不大，但所问必有所答，竟没有问题能难倒她。她介绍，建阳历史悠久，是福建的宝地，东汉设建平县，西晋时更名建阳县，意为“城在山之阳”，是福建省最早设置的五县之一。建阳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是宋代理学家朱熹的故里，“世界法医学鼻祖”宋慈和“程门立雪”主人公游酢的家乡，同时还是“建本之乡”“建盏之都”，有“一座建阳城，半部宋代史”之说。
我们都很惊讶，建阳有这么多文化符号。朱熹祖籍江西婺源，出生于福建尤溪。我曾游览过与之相关的庐山白鹿洞书院和岳麓山下的岳麓书院，没想到朱熹与建阳的渊源更为深厚，有“一水，二山，三书院，四墓葬，五高足”之说。
“一水”指芹溪。芹溪曲折蜿蜒，朱熹留有《芹溪九曲诗》，其一为“一曲移舟采涧芹，市声只隔一江云。沙头唤渡人归晚，回首芦峰月一轮。”“二山”指建阳的云谷山和百丈山，皆风光秀美，朱熹分别写下散文《云谷记》和《百丈山记》及诸多诗文以颂之。“三书院”指朱熹在建阳亲自创办的寒泉精舍、晦庵草堂和考亭书院。“四墓葬”指的是朱熹夫妻合葬墓，其母及长子、次子的墓地。“五高足”指的是黄榦、蔡元定、刘爚、游九言、叶味道五位得意弟子。朱熹在建阳度过了人生大部分时光，晚年在此兴教讲学，著书立说，直至去世。
寒泉精舍被茂盛的竹林掩映，幽然安静。这是朱熹创办的第一所书院，那一年他41岁。1170年正月，朱熹葬母于此，并在墓旁建了几间茅屋，取名“寒泉精舍”，与墓地只百步之遥。他安心守墓尽孝，读书、著述、讲学，完成了《论语精义》《近思录》等多部著作，物质生活清苦，精神世界充盈，为后世留下了“寒泉著述”的佳话。
800多年后，建阳区对此处进行复建。仪门、敬萱堂、慈心斋、藏书楼……青砖灰瓦，恍惚间，时间如静止，长髯飘飘的朱熹正在庭前漫步沉吟：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1191年，已经62岁的朱熹创立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所书院——考亭书院，举家由武夷山麓的崇安五夫里迁至建阳考亭村。朱熹在这里度过了生命中的最后8年，撰写了大量著述，其中《四书章句集注》后来成为元明清时期钦定的教科书和科举考试重要内容，逐步形成了在学术史上有着重要影响的“考亭学派”。
对于此次搬迁，后人考证有三个主要原因，其中之一是距此地不远的麻沙镇、书坊乡一带是全国三大雕版印刷中心之一，两宋时期的“建本”印刷产量占到当时全国的一半以上。我相信这点至关重要，朱熹的许多著作都是在此印刷而走向全国。
图书之府
书坊乡坐落在青山绿水间，有一条康宁古街至今保存完好，两边皆是明清时期的古建筑，大夫第、进士第、楠木厅、进德修业堂……翘檐飞角，苔绿砖青，使人瞬间梦回前世。那时的村民以刀为锄，以版为田，家家刊刻，户户墨香。备板、写样、雕版、修版、印刷、装帧，上自六经，下及训传，天文地理，农桑医算，无所不包。每一本捧在手里的书籍都是“新鲜出炉”，各地书商纷至沓来，车马盈街。“万里车书通上国”，“建本”由此闻名全国，获得“图书之府”美誉。
在建本展示馆内，建阳建本雕版印刷技艺传承人黄行忠先生指导我们体验“印刷”。一块刻好的“朱子家训”雕版、一盒浅墨、一张熟宣纸、两把刷子。先用厚厚的棕刷沾墨，均匀地刷在雕版上，然后覆上白纸，用干净的排刷在纸背上轻刷，最后把纸揭下来，一页书就印好了。但我们的技艺实在是“水”，不是太过，就是不及，一张朱熹家训被印得模模糊糊。看似简单的印刷，实则深含力道。黄先生笑着说：“过去形容一个人有本事，就说这人真有两把刷子，指的就是这两把，可不是随便说的呢。”
我们莞尔，别说两把刷子，我们连一把也没有呀。
康宁古街有一口600多年的古井，井不深，井水清澈，村人饮用至今，也把“洗井”的习俗流传下来。每年中秋节，人们淘干井水，挑选一位最优秀少年，下去洗井。井壁、井底，旮旮旯旯，都要清洗一遍。洗好后，等待井底泉水慢慢渗出，涌至半井，才完成洗井仪式。
这个风俗实在是雅，被选中的少年和家庭都格外自豪，因此竞争也激烈。制定规则和条件是免不了的，才德兼具、美好向上的乡风随着“洗井”习俗绵延不绝。洗井，洗去的不仅仅是井里积纳的污垢，更清洁了人们落尘的心灵。
书吧飘香
漫步古街，时有隐约的桂花香气袭来，和着墨香书香一起氤氲回旋，天地间盈满清气。
在建阳，崇文尚读、爱书敬书的岂止古人。期间我们还参观了许多公益书吧。
花海公益书吧、人行公益书吧、惠民公益书吧……建阳区有40多家公益书吧，覆盖了全部乡镇和街道。所有的书吧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潭阳书舍”和一个相同的“建”字logo。书吧全部由志愿者打理，每个书吧有专门的志愿“执行舍长”，舍长则由书吧所在单位“一把手”担任。读书分享、文学讲座、亲子阅读、有声阅读、个性阅读……书吧为市民和游客提供了丰富的阅读空间。
在花海公益书吧，我们遇到了一位驱车近百公里从临县过来的志愿者。她每周都要来此值守一天，因为喜爱阅读、喜爱这里的阅读氛围，准备把家搬过来，长居建阳。
在建阳一中校友公益书吧，我们知道了那位力排众议、收回店铺做书吧的校长黄景青……书吧的所有设施和书籍均为校友捐赠。书吧外是车水马龙的大街，一窗之隔的书吧内却是座无虚席、安静如痴的读书人。
据了解，建阳区委区政府倾力打造“城市10分钟书吧圈”，专门成立工作领导小组，制定保障机制，建设志愿者服务队伍，倡导市民多读书、读好书、善读书。
我不禁感慨，突然想起那个“悬灯相望”的故事：朱熹和弟子蔡元定为了能经常探讨学问，在云谷山晦庵草堂和蔡元定的西山精舍前各建一座灯台。二人约定，夜间悬灯相望，灯明表示学习正常，灯暗表示学有疑难，翌日就要见面切磋。他们往来论道，经常通宵达旦。
古有书院悬灯，今有书舍比邻。我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退休后散尽家财、在潭山全力创办“书林楼”的李家钦老先生；卖掉城里住房、到山里建造“呦呦书屋”的杨芝兰……大儒朱熹一生传道、授业、解惑，而建阳的“书吧人”与文公朱熹一样，同是为人间点亮灯火的人。
建阳一中校友公益书吧门前正对着的水西大桥是建阳重要的交通节点，宽阔的麻阳溪从桥下滔滔而去，汇入闽江，最终流向大海。一直纳闷，在北方，山间的小河沟才被称作“溪”，如此大的水流是应该被叫作“河”。此刻仿佛明白，见识了海之宽广的心胸，再大的水浪也是小溪。就像低调、内敛、沉实、稳健的建阳，有着丰厚的文化底蕴。他们是有“两把刷子”的，一把是“人”：以朱熹、宋慈等为代表的一脉相传下来的建阳人；一把是“物”：以非物质文化遗产“建本”和本文未提到的“建盏”等为代表的“物”。
如此说来，建阳提出“千年古县，书香建阳”的口号，不仅有底气，且有大大的底气。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