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追墓T型帛画,上部有“人首蛇身”人物。

农历正月十二日,离2026年春节还有373天,这一年,比往年略长。

蛇年春节,你或许遇到在餐桌上的尴尬,半天想不出一个关于蛇的祝福词来。“虎头蛇尾”“蛇蝎心肠”……与蛇相关的,没几个好词。只好用“蛇么都好”“巳巳如意”的谐音梗。

久居城市的你,多久没有遇见过蛇了?

村中老人对蛇讳莫如深,一律用“长东西”替代,却又告诉孩子“打蛇打七寸”,夹杂着敬畏与疏离。于是,少年成群结队追打遇见的每一条蛇,生剥蛇胆吞下,以显示勇气,骄傲的表情仿佛屠龙的英雄。少年的勇敢,总带着几分残忍。

从穴居先人对蛇的天然恐惧,到后来将蛇尊为图腾(女娲、伏羲、相柳……皆为人首蛇身),跻身十二生肖,再到后来被端上餐桌的“口味蛇”,到如今对蛇后知后觉的保护——这是蛇的漫长命运,亦是人类与自然相处的路。

乙巳蛇年的第一期湖湘地理,我们想说说湖南的蛇。愿你在蛇年里,如蛇般从容,游走于时光的边缘,静观世事变迁。也愿我们,学会与自然对话,守护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生命。

乌华游蛇

蛇生湖南,是文化理想也是和谐自然

作为冷血动物的蛇类,只需要较少的能量维持自身体温和生理机能的运转。所以,蛇成了少数几乎遍布全球各个角落的物种之一。人迹罕至的沙漠中有骇人听闻的响尾蛇;河中有水蛇;海洋中有海蛇……

而温暖湿润的湖南,无疑算得上是喜温性蛇类的理想生境。古人抱怨的瘴疠、暑湿,于蛇而言,却是一方乐土。

赤链蛇

湖南至今发现的蛇类约80种,它们游弋在湖南的山地、丘陵、平原湖区,也游弋在湖南漫长的历史文化长河里。它们隐匿山林,也盘踞在青铜器的纹饰中;它们是马王堆汉墓帛画中的长生理想,也是柳宗元《捕蛇者说》的艰难生活;苗家的银饰、湘西土家人的祭祀木雕……都有它们的身影。

蛇,增添了古代湖南生人勿近的高冷气质

“南方暑湿,近夏瘅热,暴露水居,蝮蛇惹生,疾疫多作。”(《汉书》)在古代,估计很少有人会喜欢湖南,除了瘴疠、暑湿,还与蛇有关。古人笔下的湖南,常与“蛮荒”“险恶”联系在一起,而蛇,则是这片土地上最令人谈之色变的存在。

△尖吻蝮

长沙湘江大道沿江风光带上,杜甫江阁附近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有一块石碑,上书“陶侃射蟒台”,这是湖南很少与蛇有关的古老遗迹。

相传宋祥符年间有个叫张抱黄的道士,在岳麓山岩下修炼,“抱黄洞”由此而来。张道士升仙后,洞被蟒蛇盘踞,恶蛇吐舌为桥,诱骗百姓登桥、上天、成仙,将人吞入腹中。陶侃登上江边高台,张弓搭箭,射中蟒蛇眼睛,蟒蛇死于岳麓山。陶侃射蟒的传说未必为真,但是或许可以说明,彼时的湖南,蛇是与老虎一样,让人色变的存在。

唐代的《岳阳风土记》记载:“洞庭之南,多蛇虺,其大者如椽,能吞鹿豕。土人畏之,号为‘山神’。”被贬永州十年的柳宗元,对于湖南的蛇或许最有发言权,他写下著名的《捕蛇者说》,让湖南永州多蛇的印象延续至今,根深蒂固。北宋著名学者、史学家刘敞上奏折《上仁宗请罢五溪之征》,劝仁宗罢兵时说:“今盛夏动众,下潦上雾,多毒蛇恶草之害,难以得地。”

原矛头蝮

蛇,增添了古代湖南生人勿近的高冷、凄绝气质。但是对蛇而言,湖南雨量充沛、气候温和、地形多样,星罗棋布的湖泊沼泽、繁茂葱郁的草木,是它们繁衍栖息的理想家园。

如今的湖南,已不再是那个瘴疠、暑湿偏远之地,人类不断扩张,压缩着蛇的生存空间,而湖南人对“口味蛇”的痴迷,一度将蛇推向危险境地。即便如此,湖南依旧是蛇类大省。据统计,湖南目前发现约80种蛇(亚种)。钝尾两头蛇、海南闪鳞蛇、黑背白环蛇、黑脊蛇……在山林间游弋;虎斑游蛇、乌游蛇、渔游蛇、小头蛇、棕黑锦蛇、棕黑游蛇、眼镜蛇、银环蛇、莽山烙铁头、蝮蛇、竹叶青……在丘陵中徜徉;乌梢蛇、灰鼠蛇、银环蛇、蝮蛇、中国水蛇……在湘北平原湖区守护着农田和大堤。

湖南蛇种类数据在不停更新。发现深居简出的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是新的物种。

壶瓶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善于伪装的竹叶青。

2021年9月至2023年底,湖南省林业局开展了首次全省生物多样性资源本底调查,湖南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莫小阳团队参与了其中部分地区的调查。2022年10月14日,莫小阳团队成员李辉、朱乐强等在怀化市通道县进行生物多样性资源调查,一条被汽车压扁的残颈部有乳黄色环纹尸体引起大家极大的兴趣,经形态学检视以及分子系统发育分析表明,该种与已知的脊蛇属其他物种可能均不相同。

但由于只有残体没有活体,野外调查研究工作一度陷入停滞。转机出现在2023年9月1日,临近调查结束的最后一天,调查队伍在经历了车辆深夜爆胎被迫野外过夜、暴走20公里但毫无收获之后,在相距100米左右的马路上先后发现了两条活体脊蛇。从发现到确认,历时两年,才能宣告一个物种新记录的诞生。而湖南更多的蛇类,正等待着野生动物研究者去发现。

当人们不再将蛇视为谈之色变的敌人,也不再将其当作盘中餐,而是站在生物链条上审视蛇类,蛇与人是可以和平相处的。湖南,依旧是蛇类的理想生境。

乌梢蛇

永州异蛇,并不是永州特产

湖南最有名的蛇,应该是永州异蛇。

“你是哪里人?”“永州人。”“很多蛇吧?永州之野产异蛇。”作为一个永州人,一定多次碰到这种寒暄。柳宗元的《捕蛇者说》里,异蛇不是主角,他一定不会想到,数百年之后,异蛇,会成为永州的代言蛇。柳宗元笔下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却是治愈麻风、手脚蜷曲、脖肿、恶疮的良药,于是成了贡品,有人便以捕蛇为业,用异蛇充当赋税,即使冒着生命危险也舍不得丢弃这种职业,因为“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

那么,柳宗元笔下的异蛇究竟是什么蛇呢?

△尖吻蝮

作为永州人,我也一度认为是永州常见的银环蛇或者眼镜蛇,但现在更多的人认为是尖吻蝮。尖吻蝮吻尖向上翘,故而得名。永州民间多称五步蛇,传言被咬伤走五步即死,可见毒性之烈。尖吻蝮长栖岩石上和落叶多的树丛、杂草地、沟边、路旁、茶山、稻田及菜地,其洞穴多在山区树根旁。多在阴雨天活动,气温低时冬眠,气温高时不动,主打一个佛系。主要以蛙、鸟、蟾蜍、蜥蜴等为食。

尖吻蝮背面呈棕褐色或黑褐色,背正中有一列前后以尖角相接的方形大斑块,方斑边缘灰白色或浅褐色;两侧有“八”字形暗褐色的大斑纹,顶端在背部相接;在眼后到颈侧,有黑色带状条纹;腹面呈乳白色,腹鳞中央和两侧有大黑斑。在外形上,尖吻蝮杂色较少,比较符合“黑质而白章”的描述。而尖吻蝮有对天敌喷毒的生理学特性,残留在草茎上的毒液经过自然干燥后,部分毒性可保持数天甚至数周,人的皮肤、口腔、眼睛等处黏膜接触到毒液,极有可能造成中毒现象,这或许就是柳宗元“触草木尽死”艺术说法的来源。虽然永州境内的舟山眼镜蛇、眼镜王蛇具有同样的外形和生理学特性,却不具备尖吻蝮“已大风、挛踠、瘘、疠,去死肌”的药理,所以,永州异蛇便是尖吻蝮。

但是,异蛇也并非永州特产,而是湖南最常见的蛇类。

尖吻蝮

蛇中熊猫——莽山有“小青龙”

捕蛇者不顾生命危险的追捕并没有让异蛇陷入濒危的境地,真正陷入濒危的是“小青龙”——莽山烙铁头,即使被瑶族人奉为神物。这是湖南特有的物种,野外种群仅存300~500条,且分布区极狭小,目前只在郴州莽山地区一带发现,所以,也有“蛇中熊猫”之称。

平鳞钝头蛇

在莽山瑶族,流传着一个传说:莽山瑶族是伏羲女娲的直系后代。伏羲女娲是人面蛇身的神仙,瑶族人继承了人性的一部分,而蛇性被一种叫作“小青龙”的蛇继承,这种蛇体形巨大,有一条白色的尾巴。瑶族人觉得他们和“小青龙”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是有灵性的,把它奉为图腾。

△莽山烙铁头

无独有偶,湘西地区的土家族也将蛇奉为图腾。清代《湘西志》记载:“湘西多山,山中有蛇,长数丈,色如青铜,土人谓之‘青龙’。见之则吉,捕之则凶。”青龙的传说传了千年,却很少有人见过“小青龙”的真面目,只有老人讲述,真假难辨。一直到1989年,莽山烙铁头才在莽山地区被首次发现,才揭开了“小青龙”的真面目,并于1990年由我国知名“蛇博士”陈远辉和赵尔宓为其命名。

“小青龙”,名副其实,颜值很高。成年蛇体长至少2米,重在3千克以上,已捕获的最重者达17.75千克,属于巨型毒蛇。通身黑褐色,其间杂以极小黄绿色或铁锈色点,构成细的网纹印象;背鳞的一部分为黄绿色,成团聚集,形成地衣状斑,与黑褐色等距相间,纵贯体尾;左右地衣状斑在背中线相接,形成完整横纹或前后略交错。珍贵的莽山烙铁头之所以很难被发现,除了它有很强的领地意识和隐蔽性,还有一个更重要原因——懒,据野生动物保护者的跟踪调查,莽山烙铁头有时三个月的移动距离只有100米左右。

菜花原矛头蝮

有专家曾多次深入莽山原始森林寻找莽山烙铁头,在近5000公里的调查中仅发现3条。2012年,中南林业科技大学野生动植物保护研究所所长、林学院教授杨道德带领学生完成的一项“极危种——莽山烙铁头蛇专项调查”,24人的队伍到郴州莽山寻找莽山烙铁头蛇,在莽山奔走十八天,影子都没看见,直到第19天的晚上,在暴雨来临的前夕,他们才在山里发现了两条莽山烙铁头蛇。颇有寻隐者不遇的味道,也足见“小青龙”的稀少和“社恐”。

无论是曾经作为永州人重要生计来源的异蛇,还是被少数民族视为兄弟、奉为神明的“小青龙”,它们虽是天生的捕食者,却从未将人类视为天敌。千百年来,蛇与湖南人在这片土地上共生共息,演绎着独特的生态故事。湖南,这片富饶的土地,不仅属于人类,也属于每一个栖息于此的生灵。

蛇年,从热爱开始吧,热爱生活,也热爱生命。

△黑头剑蛇

潇湘晨报记者唐兵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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